陈原 裸舞 twitter
(2001-03-21 光明网)
我从少年时起就热爱赵元任先生。
那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事了。那时我已经个少年,我迷过阿丽想, 也幻想过钻进耗子洞(不是阿丽想钻的兔子洞)去游玩。那时我不睬 会作家译者是谁,但是这书的笔墨真的把我迷住了,以为很亲切,很 好玩,不像那时流行的大东说念主国常人国许多童话故事书那样的干巴巴, 只须故事莫得文华。长大了,想学“国语”,就拿《国语留声片教材》 当淳厚,可我莫得学好,直到如今垂垂老矣,讲的已经“天不怕地不 怕,最怕广东东说念主说官话”那种“国语”。其后我迷上音乐,学弹琴, 学唱歌,搞齐唱团,迷上元任先生的音乐一又友萧友梅先容的贝多芬 《欣忭颂》的同期,也迷上了《教我若何不想他》——字音和乐音 (也便是《新诗歌集》序中说的“字音跟乐调的关连”)合营得那么 好,那么密切,语词跟音符好像天生揉合在一块儿,这么的意境,在 我以后的音乐实践中,即在译歌配词的实践中,一直引为最高的准则。 30年代初,我跟阿谁技巧的许多“救一火后生”雷同,卷进了同救一火运 动密切聚积的拉丁化新笔墨通顺,为着制订方言拉丁化决策,狂热的 我不得不去学习和研究语音学,其中成绩最多的便是那本《相比语音 学纲要》(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我便是从那本书学会国际音标和 学习一般语音学的,直到今天,我还费解牢记元任先生写的绪论先容 作家译者那种幽默语言。天然,咱们更仔细地研究过他首创的国语罗 马字,精读过他捍卫拼音系统的一些论文;以为许多表面问题他说得 比咱们深入比咱们了了,但是——现在想起来真好笑!——那时候啊, 咱们这些左倾后生,知识很少,却粗疏偷安;尤其受到了瞿秋白挖苦 国语罗马字是所谓的“肉麻字”的影响,是带着诡辩的主不雅订立来接 近这种笔墨更动覆按的。元任先生倡导合股的“国语”(普通话), 而咱们则倾倒于制作层峦迭嶂地区的方言拉丁化决策(举例我我方就 是广东话拉丁化决策的制作家之一);于是拉丁化派跟国罗派利弊开 火,而不知说念寰球王人在进行笔墨更动的覆按。元任先生其时对此事的 评价是“没趣”,的确一语中的!
赵元任,赵元任,在我青少年期间,到处王人是赵元任的影子,可 我从来莫得见过赵元任。
40年代初,抗日讲和越打越大,也越狂暴,生存也越来越贫乏, 连正常的学校险些王人辣手下去了,拉丁化新笔墨通顺的昂扬只可降温 了。皖南事变后,我的师友叶籁士——即为笔墨更动奋发毕生的叶籁 士,顺从从重庆撤回到敌后左证地;他临走前,托东说念主把他表现的瞿秋 白的朔方话写法拉丁化决策某一次手稿,连同那时刚刚印出的高本汉 《中国音韵学研究》送给我——这又是笔墨更动和赵元任!谁知在日 寇飞机1943年1月5日的滥炸中,我的住处全部夷为深渊,那出奇的手 稿和那本出奇的大书,通通化为灰烬。
1949年中华地面发生了寰宇长久的变化,这之后,笔墨更动的任 务提到了共和国当代化竖立的议事日程。我诚然对此大感意思,但是 我不得不从事其他责任,只可给笔墨更动这伟大奇迹敲敲边饱读。此时, 好像我离开先生很远很远了。谁知十年大难(1966-1976)中,“四 东说念主帮”借故发动一场绝灭文化、烧毁语文辞书的大战(1974),即对 《当代汉语辞书》的“多数判”。在大张诛讨里我首当其冲,通宵之 间就堕入重围,只因为我曾向出书机关推选这部辞书。不知是祸是福, 我在一派喧嚣中倒闲起来了,我有时辰扎进语言和语言学的海洋—— 我托外洋的亲东说念主给我带来一批语言学文章(那时在这飘渺地面上,书 然而稀有“静”物呀!),其中一册是《语言问题》。又是赵元任! 我又遭受这位赵元任!《语言问题》这部书,给我翻开了语言学的新 寰宇,迷惑我再行饱读起勇气去钻研我30年代醉心过的语言学,况兼引 导我日后去战争信息科学。此时,直到此时,我还莫得见过从少年时 代起仿佛细心着我走路的淳厚赵元任!
元任先生1973年归国,我是知说念的,因为某外事机关一位指引给 我捎来一部英文文章,说是作家归国省亲交给他的,但我其时莫得 “经验”跟元任先生会面,只在我的一册语言学札记中留住此书的摘 录。出东说念主猜测的是,当元任先生终末一次归国(1981)时,我却有机 会同先生晤谈,因为其时已雨过天晴了。那年5月下旬,我约请先生和 他的家东说念主以及语言学界几个学者在仿膳欢叙。那天到会的有王力、吕 叔湘、朱德熙、李荣诸公(牢记王力先生一进门便必恭必敬地向元任 先生行弟子礼,而王力先生那时已年逾八旬了。)——如今王朱两位 已先后随元任先生去了——那天午间的叙会不会再有了,但是那一天 却是很感奋的,凹凸古今,无话不说,也无话不可说。时隔十有六年, 所谈内容已不大牢记了;只须先生西装左上方的外袋插着一转四管荧 光笔留住了潜入的印象;我默想这四管色笔璀璨着这位老学者是若何 随处随时勤苦啊。
席间还谈到重印《阿丽想漫游奇境记》的事——预先胡乔木同道 接见他时,已同他谈过,说此书不错而且应当由商务印书馆再行出书。 他很沸腾,说不错把他已译好兼并作家的《镜中叶界》合在一说念印行, 他说且归再看一下就定稿——可惜的是,翌年(1982)他来不足亲身 再加校订润色便在世了。这本力作是在先生在世后六年(1988)后才 印出的,可惜先生已看不到了。
那么,这位当代中国语言学大师是从什么地点什么时候什么机遇 “切入”语言学限度的呢?
我不错绝不彷徨地说,他是从笔墨更动的表面与实践这么一个鲜 为东说念主论说的斜面“切入”语言学的海洋的。尽管他幽默地告诉男儿说, 研究语言学是为了“好玩儿”,但是“好玩儿”的背后藏着许多深意, 宇宙上许多大科学家研究某种舒畅和表面时,他们我方往往以为是为 了好玩。元任先生小时候训练说切口和反切口,是为了好玩;他擅长 的“说倒话”,况兼往往在公众眼前扮演“说倒话”裸舞 twitter,亦然为了“好 玩”!……
古典武侠“好玩”意味着特道理道理,有利思,特道理。他说的“好玩”不错 用《终末五分钟(国语罗马字对话戏戏谱)》的绪论里的几句话来作念 注脚。他说,他翻译这个戏,他用国语罗马字写出脚本,基于三种 “意思”——三重“好玩”。第一种意思是对国语罗马字的意思,即 宣传(国语罗马字)的意思;第二是对中国语调的意思,即研究学术 的意思;终末一种是关于话剧的意思,那便是艺术的意思,若是援用 一下他阐扬的“艺术的意思”,就更不错判辨“好玩”一词赋存的涵 义了。他写说念:
我关于艺术的意思仿佛是男东说念主对女东说念主的爱,热就热到火苗儿的程 度。然而热度减了的时候儿,好像便是离开了伊也能过似的,回头又 想念伊起来,然而又以为莫得伊,我的生存全莫得光彩似的了。
这里说的“意思”,从某种真理来说,便是“好玩”。好玩者, 不是功利看法,不是沽名钓誉,更不是哗众取宠,不是“一册万利”。
对笔墨更动的意思,连气儿他的一世。早在“五四”通顺前,当他 还在好意思国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在留好意思学生月报上发表了《吾国笔墨能 否领受字母制很是进行轨范》(1916),其实早一年(1915),就在 其时留好意思学生的圈子里,发表过不错用标音字母来代替汉字的看法。 1920年他归国在清华学校任教时,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国语合股通顺 斟酌委员会会议。次年(1921)同胡适询查汉字更动问题,所谓汉字 更动,内容上便是要冲击汉字的皎白不可侵略性,在某些场所,这就 意味着用表音字母来代替几千年父传子子传孙传下来的汉字。同庚, 他获取丁文江转赠的高本汉所著《中国音韵学研究》一书,诱使他深 入研究中国笔墨的音韵。这一年,他趁在好意思国教书之便,在纽约的一 家唱片公司为商务印书馆灌制国语留声片,并写成教材出书(1922)。 诚然此次发音是按照国音合股会1913年通过的东说念主工国音灌制的,但这 事情在奉行中华英才的共同表面语行为中,迈出了很大的一步。搞东说念主 工国音是那时国语通顺的一些饱学之士的善意的乌托邦行动,而元任 先生成了唯独能用这种东说念主工语音发音媾和话的东说念主;但东说念主工国音是科学 的详细的语音,不是哪一个地点普通东说念主的语音,很难奉行;因此,两 年后(1924),他又左证国语合股会的新规章,遴荐北京音代替东说念主工 的国音,为商务印书馆再一次灌制国语留声片,这一次是得手的,日 后许多华裔和华裔王人据此学会“国语”即现今所称的“普通话”。
1921年,元任先生应聘赴好意思哈佛大学教中国语言课之前,在他正 热衷于创制国语罗马字草稿的时候,在他还莫得启动进行方言探询并 且决定在学术方进取主攻语言和语言学之前,他作念了一件了不得的工 作,那便是翻译了《阿丽想漫游奇境记》。这本小小的童话书,值得 中国翻译史、中国儿童文体史、中国语言学史记上大大的一笔。
20年代,阿丽想同匹诺曹雷同,招引着阿谁期间万千少年儿童的 心。阿丽想钻兔子洞,匹诺曹说一句妄语鼻子就长一寸,滑稽得叫东说念主 喷饭,两部书王人包含着东说念主生哲理的见笑与趣事,但阿丽想是活生生的 孩子,不是匹诺曹那样的木偶,更使孩子们感到亲切。
其实元任先生进行此次翻译,不是一般的文体译作,他是在进行 一种实验,语言的覆按,笔墨更动的实验,文体改进的实验,亦然不 同想维的文体作品移译的覆按。为什么说是一种覆按呢?按照译者在 序言中所指出的,这覆按至少在三个方面作出的(其实不啻这三个方 面):
一,只须用语体文(白话文)翻译这等作品智商逼真——不要忘 记“五四通顺”很报复的内容是白话文应当在一切方面取代文言文, 而这本翻译则在事实上或实践上讲明注解白话文约略作念到。
二,西方语文中一些代名词(如他、她、它之类)在语体文(白 话文)中约略哀感顽艳地准确地表达——举例其时“她”“它”等才 在创始进程中。现在看来这些王人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但在七十年前则 是一个需要经过覆按智商使东说念主坚信的。
三,西文的“打油诗”能不行用华文的语体诗(白话诗)形貌翻 译成好笑的打油诗;元任先生我方说,这是作一次“诗式的覆按”, 而不是“诗的覆按”。
令东说念主叹惜的是时隔七十年,这部翻译读起来却好像谈话似的畅通, 通顺,而不会令读者嫌弃这里的笔墨“老”了,“旧”了,不好懂了。 为什么?我想,这便是一个超凡的语言学大师作的白话写成书面语的 覆按。
这部翻译是元任先生留给咱们的珍重钞票,值得好好研究的。但 愿咱们的少年儿童今后有契机去玩赏一个博大深广的翻译家给他们留 下的“见笑书”(赵元任语)!
民俗上东说念主们王人说元任先生业余从事音乐行为,或者换句话说,他 的业余喜爱是音乐。我不这么认为。一个东说念主文体者,一个文艺恢复式 的智者,无所谓业余和业内。音乐是他的奇迹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很 报复的部分。音乐甚而是他生命的一个构成部分。元任先生在他的第 一封《绿信》中(S20)就表达过这么道理,他说,不知怎的,音乐这 东西老是“悄悄地”占据我许多时辰和想想。他用了 surreptitiating一字,这便是说,音乐雅雀无声地成了他的生命的一 部分。
他师从闻明的音乐学家,他专攻过和声学,专攻过作曲法,他会 摆弄多种乐器,他毕生王人与钢琴为伍。他教过音乐或音乐玩赏课。他 一世作过一百多首音乐作品,其中包括器乐(钢琴,小提琴)曲,当 今有些专科作曲家偶然能在数目上卓越他,更无须说在质料上。他的 音乐作品能耐久而不衰。他跟他的男儿们,但凡有机汇注在一说念,就 构成一个齐唱团,有伴奏或无伴奏(acappella)地练唱他的新作或旧 作。他为同期代的诗东说念主谱曲:刘半农(《教我若何不想他》),徐志 摩(《海韵》),刘大白(《卖布谣》),胡适(《他》),陶行知 (《小先生歌》),施谊(《泰西镜歌》)。他是咫尺中国的舒伯特, 舒曼;他也自比为舒伯特,舒曼。他纪录民间调子,他为古今民谣谱 曲,若果他不是全身心插足方言探询,他会成为中国的巴拉基略夫 (Bala-kirev)。然而他并莫得把我方局限在艺术歌曲的象牙塔里。 他如同亘古亘今的大音乐家那样,不吝元气心灵地为机关、学校、团体, 以及某些突发事件作歌(1926《呜呼!三月一十八》,1933《咱们不 买日本货》,1937《抵牾》)。他为电影作东题歌(1935《泰西镜歌》) 。你在他的乐曲中感受到的不是辨认施行生存的自我耽溺,而是一颗 纯朴的小儿之心!一颗炎黄子孙的心!一颗中华英才好儿女的心!
元任先生掌抓了上尺工六五,也掌抓了do,re,mi,fa,sol, la,si;他打破了民族音乐的框框,也打破了泰西音乐的框框,他把 民族的气质融解在西方近代音乐的构架里;不是硬凑,而是和会。他 的乐曲有着浓厚的中国味儿,却又莫得那种靡烂的“国学”气。也许 便是音乐家贺绿汀说的“在旋律上有中国民歌性情,并与语言聚积得 很密切,潜入地表达了原诗的意境和豪情”;也许便是音乐家廖辅叔 说的,《新诗歌集》是“体现了‘五四’精神的近代中国的第一册歌 曲集”。
使我感触最深的是,元任先生四肢20世纪一个伟大的东说念主文体者, 他相配敏锐地接受新的科学表面,况兼很快将这些新表面导入或应用 到他所奋力的语言学中。比如他很快就接受限制论、信息论的不雅点, 50年代下半期作语言学演讲时,就充分表涌现他这种可人的科学精神。 也许与他跟限制论的创始者N.维纳很早便相识,通常交游切磋研究系。 维纳的父亲L.莱奥·维纳是个语言学家,原籍波兰。东说念主们不错在他的 演讲实录《语言问题》中充分感受到他对新兴的信息科学有很潜入的 领路和允洽的应用,这同他有深厚的数学物理基础研究。将20世纪下 半期发展的信息科学表面导入语言学,况兼不是生硬地照搬而是创造 性地期骗,我敢说在我国语言学界,除赵元任之外莫得第二东说念主!
约略把高深的学理,用显着通常的语言表达出来的大知识家未几, 元任先生是其中的一个——许多时候还带有一种幽默感;不是庸碌的 见笑,而是优雅的理由深长的幽默感。他说过,他在演讲中庸通常论 文中,往往要加上一些见笑,“但凡扯得上扯不上的地点老是忍不住 要说(见笑)”,而他在日志中几次纪录他在演讲中所安插的见笑得 到了预期的成果。甚而当他的好友刘半农在世,他写了一副他平常不 爱作念社交文章的挽联,表涌现的就不仅是千里痛的吊祭,而是一种高尚 的情感,还带着即使悲欢聚散也永恒不会销毁的但愿,以及伴跟着这 但愿而来的微微的幽默。挽联写说念:
十载凑双簧,无词今后难成曲;
数东说念主弱一个裸舞 twitter,教我若何不想他!